4.

薛氏的大丧在六月举办，那个月里, 轻衣侯的宗子熠重病不治, 幼女流浪在外，未能寻回，儿女双全的轻衣侯, 刹那间又做回了孤家寡人, 外人口中都道可怜。

那时, 钦天监的方士们正与前来超度的和尚争吵。一片嘈杂中, 他一人跪在灵堂前，肩上落满大雪一般的白幡纸。

他仍在想着薛氏最后的话。

——您看着我的时候，像是在看着别人。

“侯爷。”小厮轻唤他一声，手里握着一只缀着厚重穗子的香囊，看起来有些为难：“奴才在夫人的遗物里……找到了这个……”

他低眼一扫，巴掌大的香囊上是重工刺绣, 银线麒麟栩栩如生。

这香囊他再熟悉不过, 五岁上奶娘为了绣他, 熬坏了一双眼睛, 从此他贴身配在身上, 直到刚成婚时，不慎丢掉了。

那时他发动全府人往找, 毕竟没有成果。他曾为了这个, 在奶娘坟前跪了一炷香的时间。

“……”他接过香囊来, 穗子在空中摆动, 划出一道弧线。

——薛氏要它做什么？

香囊进手, 却是沉甸甸的，打开，里头是一锭金子，一颗鸽子蛋大的夜明珠。

还有几张卷成筒的薄纸，原是宅券和地契，过了七八年，折叠的边角都磨损褴褛了。

灵堂摇曳的灯火跃动在他脸上，他抿起薄唇。

是他名下的宅券和地契。

“还记得七年前，这香囊是怎么丢的么？”他回头睨着管家，眼力泛冷。

七年前堕马，失往若干记忆，开端头痛，薛氏躲了他贴身的香囊，还有她口中的“别人”，桩桩件件，都蹊跷得很。

“——这奴才哪儿能知道？”管家的神情躲闪。

赵家高门大户，嫡生的唯有一对男女，男的不学无术，女的便要霸道上进，这算是惯例。

长姐的手一向伸得很长，像是长着触须的鱼，以家族荣光为由，盘踞了他的世界，他从来都知道。

扫视着管家惴惴不安的表情——像这样装傻充愣的下人，才干在大浪淘沙中安然活下来。

“你跟本候也有十几年了。”他垂下眼帘，语气很平庸，“觉不感到，我即便是逃到天涯天涯，也依然是赵妃娘娘手上的提线木偶？”

这样的灵堂里头，白幡铜钱飘扬，一向傲然不肯多话的轻衣侯妻子亡故，形单影只，对着一个下人自嘲起来，实在令人目不忍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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